饭菜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餐桌上余下的碗碟与调料瓶在帕比的尾巴摆动下慢慢被清理得井井有条。窗外的星港灯光从半透明的窗帘缝隙里洒进来,像极了星河在屋中静静铺展。地面上,是我们一整天东奔西走留下的足迹,空气里弥漫着太空牛排的炙香与合成植物油的余味。这一晚,我们聊得太多,笑得太多,谁也没想到时间已经快要逼近凌晨。

“雨哥,要不你今晚别走了,”我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了眼终端的时间,“这么晚了,回研究院宿舍也不方便。”

她原本靠在沙发边,半眯着眼似乎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状态,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那间房让给你。”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和胖子对付一晚上。”

“啊?”胖子刚把最后一盘热菜送进厨房保温,一脸懵:“水哥你不会真打算跟我挤一张床吧?”

“你要不睡地板也行。”我回头冲他咧嘴一笑。

“……我真应该申请单间补贴。”胖子苦着脸小声嘀咕,尽管如此,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那边的空间收拾出了个“边角余位”。

夜深了。孙雨晴拿着洗漱包进了房间,帕比也结束了一整天的“厨艺高负载运行”,钻进了客厅一隅的充电垫,一边反复测试尾巴加热模块的灵敏度,一边哼着“我是快乐的狗厨师”。

我随意地躺到床的一侧,胖子洗完脸出来时,头发还湿着,神色却明显不太对。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站起来,又坐下,最后叹了口气,开始来回翻身。

“你到底怎么了?”我侧过身看着他,“这都折腾第三次了。”

胖子愣了一下,低声说:“水哥……你说,这次我是不是惹大祸了?”

“从你出生开始就在惹祸,这回怎么就算大了?”

“我说真的。”他挠挠头,有点烦躁,“调查伊莲姐那件事……可能牵扯太深了。我昨晚半夜那通通讯,你也听见了吧?”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在昏黄灯光下的脸上,少了以往的油腻浮夸,反倒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与憔悴。他紧了紧身上的T恤:“我就怕……这事儿一旦真查到底,我一个人可能扛不住。”

我看了看时间:“那你去客厅坐坐吧。冷静一下,早点休息。”

胖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拉开门,走向客厅。光线被他身后的门带出一道短短的弧,我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就在这份沉静中睡着了。梦里,好像有星辰正从窗外缓缓流过。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舱外隐约传来的飞船背景声像温柔的耳语。墙上的时钟显示着07:12,刚好是星港模拟白昼的第一缕灯光亮起的时间。床的另一边空了。我本以为胖子会折腾半宿,结果现在看起来像是直接彻夜未归。

我揉着头发,走出卧室,经过餐厅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客厅的光源没开,但阳台那扇落地窗微微开启,洒进来的不是自然光,而是星港主通道外那种经过过滤的浅金色照明。光线斜斜地落在沙发边上,照出两个人影。

胖子坐在沙发一侧,抱着终端,神情严肃,眼下是一圈明显的黑眼圈。他的头发有点乱,衣服看上去也像是一夜没换。他的对面坐着海伊莲,双手交握在膝上,整个人像一座即将被晨曦熔化的雕像,静静地看着胖子,眼里泛着红。

我愣在原地,没有出声。

胖子这会儿正低声说着什么:“……我不是为了别的,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你父母的事故,那航线调度确实不对劲,有一批紧急调度数据是我昨晚刚拿到的……我还不确定能不能继续查下去,但我想告诉你——你不是被抛弃的。你,是被留下的。”

我看见伊莲睫毛一颤,下一刻,她抬手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然后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谢谢你,胖子。真的。”

空气像是被这一句话凝固了一瞬,胖子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我就是尽点力嘛……你别误会,我也没别的意思……”

伊莲却缓缓摇头,声音低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有些东西不是立刻就能接受的……给我一点时间。”

他们沉默了半晌,胖子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等。”

我悄悄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走向厨房。室内微微有些凉,我的脸却有点发烫,不知是因为晨光,还是刚才无意中闯入的那段温柔。

“看来,这趟星际旅行,不只是航程,还载着几段人的命运。”我心里默默想着。

身后传来帕比的声音:“舰长,早安。今日您摄入咖啡因的建议时间已到,请问是否开启豆浆研磨流程,或继续黑咖模式?”

我顿了顿:“黑咖,浓点。”

“收到。已预热。”

热水冲进咖啡滤杯时,空气里飘起深褐色的苦香。帕比踩着毫无声息的机械步,拖着一个圆盘从厨房另一侧滑行而出——圆盘上码着切得整齐的合成面包条、火星菌菇煎蛋卷和一壶淡金色的水果清茶。它每走一步,尾巴尖的温度传感灯就闪一下,像是在给自己节拍。

“今日早餐能量量化:高碳水 38%,高蛋白 42%,微量元素平衡度良好。”它一脸(如果狗能有脸)骄傲地报告。我把咖啡壶轻轻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表现不错,狗师傅。”

“谢谢。我要保持厨师狗荣誉积分。”帕比回敬一句,然后精准地把面包篮放到桌中央。

这时,海姆牵着伊莲踏进客厅。海姆刚洗过脸,卷发上还挂着水珠;伊莲脸色微微发红,似是哭过却尽力收拾好情绪。胖子紧随其后,眼睛红得跟赶工到天亮的程序员:“早——”

话音未落,他视线扫到我杯里的深黑咖啡,立刻撇嘴:“水哥你又空腹咖啡?不怕胃穿孔啊。”

“你昨晚不睡,倒担心我喝咖啡?”我挑眉,“来,坐,吃东西。”

大家落座后,餐桌竟一下子热闹起来:刀叉撞瓷的清脆声、帕比转盘的轻嗒声、火星菌菇的香味与咖啡苦香叠在一起,在半模拟晨光下像一幅静物画动了起来。

我咬下一口煎蛋卷,抬头正好与胖子的目光相撞。他把叉子垂在盘沿,像做了很大心理建设,终于开口:“我想带伊莲去远星补给站,更换义肢。也——也让她离开这里的漩涡。”

话音落下,桌面上的声音顿时轻了三分。伊莲指尖微颤,勉强扯出一个笑——夹杂着谢意,也夹杂着不安。海姆皱着眉抿一口清茶,坐得笔直,像努力让自己听得更清楚。

孙雨晴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望向我:“这事我们昨晚简单聊过,但正式提出来,得大家都点头。”

“我先说我的立场。”我放下杯子,“远端补给站设备确实先进得多,风险也大得多。要去,可以,但得做好三件事:一、教授审批;二、航程安全;三、伊莲本人同意。”

伊莲抬起头,目光波光潋滟:“我同意。难得有机会真正恢复——我不想再拖累弟弟,也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

帕比在旁边补充:“根据远端补给站过去五年义肢升级数据,成功率 87%,并发症率 3%。高于本地医疗 21个百分点。”

海姆皱着眉,声音很好听却透着倔强:“如果姐姐要走,我留在研究院——雨姐说过可以托付朋友。我要继续学警务,以后查个水落石出。”

孙雨晴朝他点头:“研究院安全等级足够,你的课程也能同步完成。但实操课要到虚拟仓里补,这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可以。”海姆攥紧拳头,用力点头。

胖子目光微动,低头扒了一口煎蛋:“我已经联系了装备商,下午陪伊莲去配航行服。她旧义肢抗冲击性差,得换轻质装甲护套。”

我看着他:“把预算跟我报一下,船上经费能出一半。”

胖子怔住,旋即急忙摆手:“不用!我家——呃,我自己能掏。”

我嘴角一勾,没再说什么。这时帕比尾巴灯闪了闪,语气像机械里带了点人味的关怀:“提醒:本次早餐热量摄入已超标 12%,情感浓度提升 20%。推荐午餐减糖,保持心情。”

众人纷纷失笑。伊莲抹了抹眼角,冲帕比鞠了一躬:“谢谢大厨狗。”

“厨师狗收到。”帕比骄傲地点头,尾巴甩得像小螺旋桨。

早餐的碗盘刚被帕比收走,客厅光线便由暖白调成柔黄——星港中央控制系统准点切换至「上午二段光照」。我拉过一张折叠椅,让海姆在餐桌旁坐下,像一次小型圆桌会议般,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海姆用指尖轻触杯壁,发出轻不可闻的“嗒”声。他看似镇定,实际上肩膀僵得厉害。我先开口:“海姆,你姐姐去远星补给站治疗,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放心说,没人替你决定。”

少年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我们几人之间流转,然后落在孙雨晴身上:“孙学姐说……研究院附属学校能给我寄读名额。我想留下来。一边完成学业,一边尽快通过星际警务预科考试。”

孙雨晴把手里的数据板合上,往前一递:“研究院那边回复了,能提供三年住宿与学籍。课程同步联邦标准,但实操课需要到全息舱完成,每月测试一次。你要是接受,这份申请我就发回去盖章。”

海姆接过数据板,眉头紧锁,却不再犹豫。伊莲握住他的手臂,低声说:“要是太辛苦,就回家——”

“姐,我得查到真相。”少年抬眸,眼神忽地锐利,“如果那场事故真不是意外,我不能一辈子当不知道。”

胖子咬着吸管发出“咕”的一声,放下杯子,郑重地伸手拍了拍海姆肩:“想当警员?先练体能。远星补给站回来,我陪你早晨跑十圈飞船环形跑道。”

“十圈?”海姆嘴角抽了抽,“那得三十公里!”

“警务预科的体测标准,是五公里无氧加速。”胖子嘿嘿一笑,“先苦后甜。”

我看着这兄妹俩握着彼此的手,忽觉心里一阵柔软。于是把目光转向孙雨晴,声音放缓:“研究院宿舍区安全等级够吗?”

“相当于地球本部 B级戒护,除紧急漏洞测试外从未失守。”她快速回答,又补充,“而且爷爷会派专人盯着。”说到这句,她轻轻撇嘴,显然对“专人”是谁心里有数,却没说出来。

伊莲松了口气,眼眶仍微红:“那我就放心了。”

帕比在客厅角落刷着地,忽然停下扫地模块,机械音带着调侃:“统计完成:当前家庭情绪稳定指数上涨 15%,检测到目标‘海姆·海’的血压微升,但属于积极应激。”

海姆被逗笑:“积极就好。”

我点点头,把目光扫向众人:“既然决定都拍板了——伊莲跟胖子下午采购装备;海姆跟雨晴整理入学资料;我和帕比回飞船盘点舱位,清空那间临时仓储室当伊莲的休息舱。”说着,我故意看向胖子,“别忘了预算共享。别再一个人豪横。”

“明白,明白!”胖子举手投降,又偷偷朝伊莲眨眼。

伊莲微微一笑,神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那份长期笼罩她的阴影,在今晨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让星光透了进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落在客厅地板上。伊莲与海姆刚将研究院的临时寄宿协议整理好,准备传回官方邮箱。我端着杯热茶走进房间,正巧看到胖子在操作他的终端,一边鼓起勇气地张嘴对我说:

“水哥,我和雨晴能跟教授申请个视频会议吗?想正式把伊莲的事说清楚。”

我抿了一口茶:“你们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打算靠‘情书’打动教授呢。”

孙雨晴没接话,只是淡淡一笑,随手按了下手环的圆形感应区。片刻后,墙面浮现出熟悉的立体通讯图像——孙教授仍是那身灰蓝色外套,镜头后是研究所那间熟悉的书房。

“什么事?”教授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

孙雨晴率先开口:“爷爷,这边有点情况,需要申请扩充任务附带医疗支援项目。”

“详细些。”

她向教授介绍了伊莲的身份,避重就轻地讲了事故和义肢的问题,省略了太多细节。我看得出来,她在试图保护伊莲那部分不想被揭开的旧伤。

教授静静听完,微微颔首。他的目光移向我:“舰长胡,有医疗扩编空间吗?”

我点头:“我们预留了两间备用舱室。最多清理出一间作医疗观察用。”

教授沉吟几秒,视线转回孙雨晴:“从哪家单位转来的?”

“目前身份归属是民间户籍,但她曾服务于曦瞳娱乐公司。”孙雨晴语速略快,像怕教授插话,“不过我会附上简化档案,由研究院做非公开评估处理。”

教授的指尖轻敲书桌表面两下:“可以申请。作为补充医疗任务合并入远星科考活动,由你们飞船带她至指定补给站,后续转交驻站医疗平台。”

我与胖子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还未等我开口,教授又道:“不过这段航程期间,她身份不得对外宣示。以‘观察员’身份登舰,不参与科研指令。”

“明白。”我立刻应下。

孙教授望着镜头,又加了一句:“雨晴,她的档案我会亲自审一次。你知道规矩。”

孙雨晴点头,语气一贯冷静:“了解。”

画面即将结束前,教授忽然顿了一下,目光越过镜头,仿佛在斟酌什么。

“这位姑娘,是你们信得过的人?”他淡淡问道。

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是胖子信得过的人。”

孙教授没再追问,画面消失,房间光线回归正常。

“搞定?”我回头看胖子。

胖子使劲点头,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

“那接下来就该安排登舰了。”我打开终端调出飞船的配置图,“我们那两个储物舱,一个可以腾出来改装成居住舱,另一个先别动,用来放那堆从研究院搬来的设备。”

胖子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朝我鞠了一躬:“谢谢你,水哥。”

我摆手:“你谢我干嘛?当初我请你进队的时候可说了,要是完成任务你还是单身,我得负责替你找个姑娘。”

“……你还记得啊。”

“废话。”我拍拍他肩膀,“像你这种‘只有配角光环’的人,得我罩着。”

伊莲在一旁低笑,声音像清晨落在金属围栏上的一滴露水。

从教授那儿拿到准许后,整个屋子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帕比开始重新规划飞船的居住配置,孙雨晴则把通讯纪录整理归档,伊莲一边配合她弟弟将个人物品打包,一边和我们闲聊未来的航程。唯独胖子,看上去还有些紧绷。

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站在阳台上整理衣物袋,手指在拉链上来回摩擦,仿佛那不是一块普通布料,而是生死大事的开关。

“水哥……”他忽然转过头,有些踌躇,“我能再说一句吗?”

“别又是求我把你的份也值夜班。”我装作不耐烦。

他反倒笑了笑,眼神却认真:“我是真的想带她去远星补给站。不是任务,不是责任,是我真想陪她去换义肢,重新开始。”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你跟她说了吗?”

“还没。我怕她会觉得……我是从她这段悲惨经历上建立感情。”

“但你确实是。”我一本正经地补刀。

“靠。”他踢了我一脚,力气不大,“我是心疼她,不是消费她。”

“我知道。”我望向屋内,“她也知道。”

这时,伊莲正好从屋内走来,身上穿着一件灰白色外出服,利落的剪裁勾勒出一种干净而柔和的气质。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袋,对胖子笑了一下:“你弟弟的学习资料准备好了,等会我让帕比扫描备份。”

胖子看着她,眼神一闪,欲言又止。

我替他接过话:“伊莲,休息舱我们收拾一下就可以住,未来一段时间你就当我们船员的一部分吧。”

“谢谢你们。”她点点头,然后看着胖子,忽然轻声说,“我知道你们为我做了很多……我心里明白。”

“那你……介意我……”胖子顿住,嘴角的肌肉紧张得像是用精神力在拼接语言。

“如果你指的是关系。”伊莲很平静地回应,“我需要一点时间。从朋友到爱人,不是按一个按钮就能切换的。”

胖子脸一红,讪讪地抓了抓头发:“对对对,我不是催你……你慢慢来,我不着急……”

我差点没笑出声,好在及时低头假装看表。

说完她走开,留下胖子站在原地,像个刚打完仗的士兵,全身紧绷又有点懵。

“她还是挺酷的。”我拍了拍他,“看好你。”

早晨的阳光透过人工模拟窗洒入客厅,映照在伊莲擦拭义肢的动作上。她动作小心而熟练,一旁的海姆抱着备用终端正在同步姐姐的医疗文档,时不时确认数据备份是否完整。

“帕比,载荷检测完成了吗?”我站在玄关,手指滑动终端确认舰内物资配置,“教授那边说了,医疗支持模块要在第一时间挂载进货仓。”

“确认完成,睿思已经远程操作工程机械,将休息舱室的物资重新分配到其他舱室。”帕比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它一边用尾巴卷起锅碗瓢盆,一边语气严肃地补充,“舰内休息舱按医疗辅助协议重新布局,包括重力补偿、智能照明、温度调控等。伊莲女士可在登舰后直接入住。”

我点了点头,回头朝屋里喊了声:“该走啦,各位——我们可不能让贾宁等急了。”

胖子拎起他那一堆“必备物资”袋子——包括备用调料、合成食材,还有两件看起来非常不合人体工学的护膝。“走走走,别磨蹭,”他说,“我要第一个洗澡。”

“怕是你进去泡两个小时都洗不掉你这两天的香水味。”我一边吐槽,一边替孙雨晴把最后一件外套塞进手提包里。

我们走出民宿时,海姆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小包东西递给姐姐:“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护手膏,我找到了新款,还没用过的。”

伊莲轻轻接过,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海姆嘴角一抿,像是忍住了什么,点点头:“你也是,姐。”

我们乘坐租用的电动滑板车一路驶向星港,沿途的星际商业走廊早已恢复白日模式,灯带从柔和切换成明亮模式,模拟的太阳光线在墙壁上流转。车流开始密集,AI自动导航让车子精准地穿过人群和清洁机器人之间的缝隙。

“从这边转弯,C区11号泊位。”我看了眼导航界面,对驾驶辅助系统下达指令。

片刻后,一座银灰色金属构造的泊位缓缓映入视野——1108号静静停在那里,舰身上那道流线型的蓝光标志在阳光下闪耀,像是深空中的某种生物安静呼吸。

我望着那艘我们一起生活、起航、交锋的舰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到家了。”

帕比尾巴轻甩,跳下车后第一时间跃上了装卸坡道,“舱门解锁,电力主线接入,欢迎回家,舰长。”

登舱坡道由磁悬浮托板缓缓抬升,脚下的合金板在靴底响出沉稳的“咚咚”回声。伊莲一只手扶着舷梯扶手,另一只手握着旅行袋,金属义肢在光线里泛起细微蓝泽。胖子走在她身侧,悄悄收敛了平日的插科打诨,只在她脚步稍慢时轻微侧身,像是一面无声的护栏。

舱门口,贾宁早已等候。她脱下浅灰外套,黑色内衬的袖口卷到肘部,右臂内侧却露出两厘米长的青紫痕迹。那是注射后未完全消散的瘀色。她嘴角勾了一下——介于礼貌与调侃之间——“舰长,迟了一分钟。”

“航站口堵车,”我耸耸肩,“安保官辛苦值岗。”

“分内之事。”贾宁侧身让出通道,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在伊莲身上停了半秒,点头算作打招呼。随后她抬手,指关节轻敲舱壁两下,“行李放左舱,个人入住注意事项,晚点发你的终端。我先巡舱。”

她转身时,我看见那淤痕微不可察地抽动。我忍不住问:“手怎么了,去打针了?”

“实验一些新药物,说是疫苗也可以。”贾宁头也不回,“别大惊小怪。”

胖子冲我眨眨眼:你看,她比你还抗造。我回以一个眼神:少贫嘴,赶紧搬箱子。

物资安放完毕,帕比立刻沿着过道飞快奔向中控,边跑边语音报告:“宿舍区气压 1.00标准大气,温度 22.1摄氏度,湿度 48%。清洗循环已启动。舰桥,请准备离港自检。”

“欢迎回来,狗师傅。”通讯管道里传来睿思冷静的嗓音,“五分钟后进行起航前一次性系统诊断。”

我顺手点开腕环,舰载时间已同步至 11:23。并舱广播同时响起贾宁简短有力的通告:“全体注意,离港倒计时四十分钟。除值勤位,其余人员可在居住区待命,曲率缓冲开始前十分钟会再次提醒。”

伊莲站在过道中央,微仰头看着灯带与天花板交汇的弧线,神情复杂——既像第一次进演唱会后台,又像初到陌生城市。胖子拍了拍她的旅行袋:“走,我带你去你的舱间,顺便给你安上帕比新配的骨传导耳机——航行噪声小,但有这个更安心。”

她低低应了一声,跟他往居住区走去。背影并肩而行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胖子那副宽松风衣似乎真的“宽”了些,或许是心事落了地,连人都轻了几斤。

我们再次确认过补给舱与储备区的物资后,便各自回到岗位上。胖子兴冲冲地拖着他那台全新的工程维护仪,边走边拍着机箱上的联邦徽标,好像那是他的护身符:“我跟你们说啊,这趟航程,装备比上次航行升级了一大截,就算航线出了问题,也绝对难不倒胖爷。”

孙雨晴回头白了他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少给自己立旗,要是到时候又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地满船乱跑,看看你怎么跟伊莲交代。”

胖子闻言,立刻一本正经地举手保证:“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了!要是再犯上次的错误,我胖子就……嗯,就自愿把三个月的工资交出来请你们吃大餐!”

我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好了,各位,上船了就准备出发。胖子,准备启动飞船的能源系统;孙雨晴,帮我检查通讯线路;睿思,舰桥权限和自动导航程序交给你确认;伊莲先熟悉下生活区吧,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行李。”

“收到!”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随后迅速各自散开,奔赴不同的区域准备离港前的工作。

飞船上的舱门逐渐关闭,外界的灯光透过舷窗慢慢褪去,星港忙碌的人群逐渐变成一道模糊的剪影。我站在舰桥的中央控制台前,看着各个显示屏逐一亮起、进入待机状态,呼出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舰长,所有系统自检完成,可以随时申请出港许可。”睿思的声音稳稳地响起。

“那就申请吧,我们该出发了。”我顿了顿,随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陈教授,你在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睿思平静地回答:“舰长,睿思本体已离线。目前由分身模块提供全部计算支持。”

我心里微微一沉,嘴角却勉强扬起:“知道了,麻烦你了。”

睿思的图标安静地旋转着。窗外,初始星港明亮的灯光逐渐隐没于黑暗的宇宙背景之中,只剩下星辰如微光一般缓缓流动,照亮着我们漫长航程。